【我的大嶼】90後攝影師 以鏡頭保育白海豚

黃遂心(Daphne)現年23歲,是生態攝影師,一出道可說是平地一聲雷。她畢業於英國法爾茅斯大學(Falmouth University),於2017年在大嶼山水域拍攝畢業作品《白海豚失樂園》,紀錄中華白海豚面臨的困境,更憑此片榮獲第52屆美國侯斯頓國際電影節「海洋學/海洋生物學」紀錄片金獎,及入圍奥地利Innsbruck Nature Film Festival電影節。她的生態攝影歷程中,大澳是重要一站。現時她為世界自然基金組織會拍攝與海底聲音相關的紀錄片,同時拍攝下一季由香港電台製作的《大自然大不同》,這些工作促使她變成大嶼山的常客,幾乎每兩星期就會來一次。

Daphne指出香港用飛艇觀豚的方式世上少見,因為船身較低,所以要很接近海豚才能看到牠們,對海豚的滋擾亦較大。

大澳有香港威尼斯之稱,是這個繁華鬧市中的一片水鄉,可是這片水鄉已漸漸失去應有的風情。下車後穿過市集,直走到海邊,就看到港珠澳大橋這人工巨物,與大澳的象山相對峙。「我覺得這片海漸漸沒有了。」她指海下的生物都會因為發展等威脅逐漸消失,Daphne的唏噓與她的年齡並不相符。年紀輕輕的她,皮膚帶點黝黑,身形瘦削,穿着深色行山裝束,背着巨型專業攝影大背包,內裏裝着白色超長鏡頭。

Daphne 穿着深色行山裝束,背着巨型專業攝影大背包,內裏裝着白色超長鏡頭。

Daphne小時候已對生態攝影產生濃厚興趣,用好成績向爸爸換來的獎品,不是玩具、遊戲機,而是一部相機,當時的她未有微距或長鏡頭。「我用天涯鏡影雀,只是影得一粒。」她用手比劃着那「一粒」的大小,但仍如獲至寶,因為那是屬於她的生態觀察。她完成中五後負笈英國,之後在大學修讀海洋及自然歷史攝影,她暑假時從英國回港拍攝中華白海豚作為她的畢業作品,選中華白海豚是因當年被選為回歸吉祥物,別具象徵意義,而海豚所面臨的困境,同樣見於其他物種。整段片斷斷續續拍了5個月,出海拍攝37天。

Daphne自小對生態和攝影產生濃厚興趣,及後有機會到英國修讀 海洋及自然歷史攝影。

母豚不捨死嬰 相伴七日

她說剪片時,有兩個片段都叫她想哭。有條被命名為CH34海豚,研究人員暱稱為「大麻繩」,因為曾經被很粗的大麻繩所傷,十幾年後麻繩才解開。她曾有兩個孩子,最後都死了,其實一隻死去後,大麻繩很捨不得,不斷嘗試托回水面,不然屍身就會沉入大海,明明孩子的屍體已經變色、脫皮,媽媽仍不斷托了整整7天。「好多人會覺得動物冇咩感情,但其實有濃厚嘅母愛,佢哋有感情,有社交圈子。」另一條觸動她的海豚名為WL212,她是由新聞知悉這條海豚於大澳外被船撞傷,不斷漂浮,不能下潛,研究人員已追蹤1個月,希望牠能自癒,但政府後來決定要捉牠並施救,送到海洋公園4天後卻死去。

CH34海豚,研究人員暱稱為「大麻繩」,因為曾經被很粗的大麻繩所傷 。 (相片由受訪者提供)

海豚的死去不是個別例子,在香港水域活躍的中華白海豚由回歸當年的250多條,跌到現在只剩數十條。彷似是命運的安排,出生於1996年的Daphne,畢業作品是見證回歸吉祥物命途多舛。「我拍紀錄片前,香港的水域有60多條,我拍的那年只餘47條。但2003年有紀錄約180條,未建機場前更多,由180條去到47條都幾誇張,堂堂回歸吉祥物就淪落至此。」中華白海豚要面對海上交通繁忙、污染及發展工程的威脅,生存環境嚴峻。

中華白海豚要面對海上交通繁忙、污染及發展工程的威脅,生存環境嚴峻。 (相片由受訪者提供)
於2018年,在香港水域紀錄的中華白海豚只有32條,數目較2008年的108條,大幅減少。(相片由受訪者提供)

棲地工程頻頻 數量銳減

中華白海豚在茫茫大海中或浮或潛,Daphne畢業後未能找到工作,更曾一度到拉麵店當侍應,也是如此浮起又沉下。她餘暇仍會拍下生態短片,上載至fb,孜孜不倦終有回報,後來香港電台向她招手,邀她回港拍攝生態紀錄片,於是她又游回她的成長地。因緣際會,3年後她又站在此地拍攝中華白海豚,畫面彷似可無縫剪接,豚與人又在相對遙望。旁人不明白,問白海豚既然在這裏生活得這麼苦,何不到別處覓食?「許多人不知道中華白海豚要在咸淡水交界生活,而且喜歡該處的魚,那又如何搬走?」是一種身不由己,也是一種偏愛,只是她偏愛的,是因發展之名而犧牲的動物。

Daphne尚在英國的時候,就獲香港電台邀請她,請她回港拍攝生態紀錄片。

採訪當日港珠澳大橋行車不多,大橋冷冷地在煙霞中聳立。Daphne指着說,拍攝畢業作品那年,正是港珠澳大橋剛動工,大嶼山東北面、大小磨刀那邊完全沒有海豚,很難拍攝,海豚亦沒有社交行為,都是「忙着搵食」,「或者見到有船就急急游走。」但3年後的今天,情況更為惡化,沙洲及龍鼓洲雖是海岸公園,但亦是走私黑點,她一兩個月內僅看到一兩次海豚蹤影,可幸的是因疫情關係,較少遊客,是故高速船也較少。「現在海豚數量仍然不多,但比較定,不會一有船經過就迅速散去,這也證明如果有機會讓海豚平靜生活,牠們有機會Recover。」

縱使疫情讓中華白海豚有短暫的喘息機會,但發展之手仍然越伸越長,港珠澳大橋完工不過兩年;三跑工程及東涌新市鎮擴展計劃進行得如火如荼;還有蓄勢待發的明日大嶼。Daphne直斥,香港大部份發展都是先發展後保育,根本是本末倒置,更是視保育為保償。「例如之前建港珠澳大橋時,就說大小磨刀洲成立海岸公園,作為發展的保償。第一,這片海本來屬於海豚,你怎樣保償牠們一片新的棲息地?牠們沒有多了一片海域;第二,建港珠澳大橋甚至建三跑工程時,不知道是沒有魚吃,還是工程或船隻太多太吵,總之沒有海豚用到那片水域,那這個措施怎算成功?」

Daphne直斥,香港大部份發展都是先發展後保育,根本是本末倒置,更是視保育為保償。 (相片由受訪者提供)

千億公帑填海 生態埋單

有支持發展東大嶼的人指,該處非中華白海豚及江豚的棲息地,生態價值不高,但這是沒有理據的,Daphne引述研究人員指,曾是長沙附近目擊有很多江豚,只是沒有長期研究,所以沒有相關數字。生態價值低,只是斷章取義的說法。她亦憂慮建人工島會改變水流,而且海砂會不斷流失,會污染海洋。「那裏不是真的什麼都沒有,有人潛水曾看過海筆、軟珊瑚,我不能說全部都有保育價值,因為說真的,你要發展,就一定要犧牲某些東西。但當香港有其他選擇,不用花這麼多錢,(棕地)即收可以用到,不用花20年去建一個島,為何你不先用?」明日大嶼的一大賣點,是人工島可提供逾10萬個公營房屋單位,但這承諾要30年後才可兌現,而且政府估計明日大嶼首階段工程的估價達6,240億元,所費不菲。Daphne批評政府棄棕地而發展明日大嶼,「其實是淘空香港庫房,由香港人埋單,由生態埋單。」雖然政府強調明日大嶼可解決迫在眉睫的民生問題,Daphne卻不敢苟同,「我想很多人會覺得明日大嶼是出於政治考量或是一種政治姿態,多於為了解決民生問題,民生問題只是一個包裝的說法。」Daphne強調不是盲目反對發展,但現在的發展不是可持續的發展,要犧牲這片水域及棲息其中的動物,「可能到我們的下一代,甚至再下一代時,這片生態就沒有了。」

記者:任盈

攝影:Hugo Ip、華嘉昌

原文刊於第32期《風火山林》 2020年12月2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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