說花人──文學少女邂逅香港原生植物
葉曉文是年輕作家及畫家,曾奪得香港青年文學獎,著作包括《尋花》、《尋花2》及《尋牠》,首兩本共紀錄100種香港原生植物,《尋牠》則寫50種香港常見動物。她的作品有別於科學圖鑑——她用水彩畫下親眼看過的動物和植物,更附上詳細科學資料,兼寫文學出處及典故,科學、文學及藝術兼收並蓄,現時她也辦講座、創作坊及導賞團。她說,「愛護大自然是空泛的。」所以她化身說書人,說花的故事,介紹香港植物和動物,尤其偏愛香港原生植物,讓大家認識及對大自然產生感情,守護大自然就像守護老朋友一樣。
是次訪問地點由她發辦,她帶我們到大嶼山大東山附近,不看芒草,而是看吊鐘花。記者暗暗驚訝,大東山有吊鐘花嗎?為了避免又一個景點淪陷,她勸道:惜花之人,請守秘密。
記者:任盈
攝影:梁遠逸

葉曉文個子小小,身穿彩色風褸,背包也是彩色,走在一片綠林中,份外搶眼。是因為愛花,才穿得「花碌碌」嗎?她卻開個玩笑,「萬一我碌咗落山都易啲俾人執番。」品嚐主菜吊鐘花前,葉曉文先讓我們享受頭盤,沿途細細介紹多種香港原生植物(見文末)。甫上山,即發掘到石屎路旁邊的薜荔,與我們分享典故;記者拿出環型閃光燈拍攝長柱茅膏菜上的水珠時,她於另一邊發現到小潭底有兩隻香港瘰螈在散步,在一堆枯枝間進進出出,黑色的身影若隱若現。
葉曉文自小喜歡花草、動物和大自然,長大後也與朋友看大山大景,但行山不算頻密。當2013年開始籌備出版《尋花》,她才瘋狂行山,有多狂?「一個月行八次,籌備新書就行更多,一星期行三次。」這樣子瘋狂上山,總會遇上天公不造美時,她形容有兩次「差不多跟死神擦身而過」。有次她到八仙嶺的山澗尋花,澗長路遠,要走六、七小時,那時又適逢五月天,天氣變化大,明明出門時藍天白雲,在山脊上就風雲變色,更差點被雷劈。另一次就在藏龍石澗,也是天氣不佳,路況濕滑,爬石時手位不夠牢固,一個失足,就掉下兩三呎,幸好下墮時又踏回另一塊石上,否則後果不堪設想,「我好驚,自此多雲或有機會下雨都不行了,尤其行澗時,再保守一點。」
- 資料不足 尋花靠傻勁
由《尋花》到《尋花2》,葉曉文越寫越刁鑽,越行越崎嶇,「多行幾年山後,就想再找更珍稀的植物。」那麼她仍會有想看但未看到的植物嗎?她大笑,「痴線,大把啦!香港有2,000幾種原生植物,一些蘭科植物難搵到爆炸,但我相信緣份到了就會找到。」記者笑她是佛系尋花,她大表認同,「有些植物是在散步時看到,當你沒有期望時就會在眼前出現。你特登去找又未必找得到,很Amazing。」有些花的相遇是一場偶遇,有些花的緣份卻需要苦心栽種,例如她七次尋訪香港馬兜鈴才終於找到。
葉曉文的尋花之旅並非坦途,尤其她最初寫香港生態時,不認識其他同路人,無人可問,所有植物知識都是自修得來,看艱澀的漁護署出版科普讀物及到植物標本室找資料,不然就是翻閱《香港植物誌》或論文,憑一個地名甚或山頭的名字,一股牛勁就衝進山裏去。例如她找香港秋海棠,論文上僅寫分佈在屯門九逕山,生境在澗邊,「所以我就行九逕山的所有溪澗,夠幸運你就可以找到,我去第四次才找到那棵植物的葉。」又例如香港水玉簪,《香港植物誌》描述的生境是「Wet Grassland」(濕草地),「每逢看到濕的草地我就走去望,又真的俾我望到,很開心,很戇居,但我喜歡。」找到了,還要用水彩紀錄,一幅作品要花三天才畫完,然後又要看一堆文言文寫植物及動物的典故,「好考毅力,吃力不討好。」一本書,要花上一年半方可完成。
葉曉文畫筆下的香港原生植物
一年半寫一本書,如何維生?葉曉文現時是自由工作者,雖有出書,但主要靠畫畫及導賞賺取收入,直率的她大呼,「在香港寫文字是乞食的,文字是無價,在香港真的『無』價。如果你選擇創作,冇可能發達。」她慶幸自己對生活要求不高,尚算可以維生,而身為自由工作者的好處,是可以靈活安排時間,「近期很忙,遲點可能很得閒,但也好的,得閒就可以去行山。儲多些資料,回來又寫下、畫下。」

- 獨愛原生 盆栽難媲美
葉曉文以前愛栽花,買花墟的外來品種或網購種子,大朵、艷麗、奪目、懾人,現在卻愛尋山邊那色淡、細小的原生植物。「植物有趣的地方是跟生境的關係,若把她拆出來,種在盆栽內,就只有一些花,一些泥,但如果你在原生生境觀看,你可以看到植物跟泥土及溪澗的關係,跟付錢買到的植物完全是兩回事。」她筆下的兩本《尋花》系列盡是原生植物,她希望大家可以留意到平凡卻有意思的香港植物,她亦堅持筆下的每種動植物都要親眼看過才收錄入書。她相信,「透過真正看到,才有故仔可以講。」

畢業於中文系的葉曉文,一直是個說故事的人,她憑短篇小說《殺寇》獲得青年文學獎,現計劃再寫一本自然小說,認為故事可帶來更多反思空間。她的得獎作品《殺寇》寫漫畫家在理想與現實間掙扎,文風灰暗。她說自小到大都較內向,「以前真的不出聲,最好讓我待在角落。」讀書時做五分鐘演講已令她叫苦連天,現在卻要被訪問、辦講座、帶導賞。「哈哈,我都估唔到有咁嘅一日。」因着《尋花》,她由書房走到戶外,將視點由自身轉到植物及動物,眼界擴闊,山野使她變得開朗,現在她為大家介紹動植物時從容自在,她的老師更戲稱她是大自然的「Agent」。「其實愛護大自然及保護大自然是很空泛的話。如果個人同大自然建立不了關係,就沒有感情,也不會知道想要保育什麼。」所以她寫作、畫畫、帶導賞,就是希望公眾知道她愛護的大自然有什麼「正嘢」、「得意嘢」,不是僅僅流於打卡,空叫「保護大自然」的口號,而是產生感情,建立關係,才會真心愛護大自然。
- 在原生生境看,你可以看到植物跟泥土及溪澗的關係,跟付錢買到的植物是兩回事。──葉曉文
- 保護野花 不指明地點
葉曉文帶記者觀賞吊鐘花,山腰上有的含苞待放,有的已百花齊放,她說這裏的吊鐘花比西貢大枕蓋還多,現在未完成盛開,猶記得採訪之前,她問記者可否不公開路線,以免太多人尋訪反而害了花。她識花,也惜花,在書中描寫看到珍貴野生蘭花時,往往既感動又擔憂,因為香港非法採摘蘭花的情況嚴重,今天有幸相遇,他朝未必重逢。「我曾在紫羅蘭山看過兜蘭,後來不見了。」耳聞的情況更嚴重,她的朋友曾在梧桐寨看到很多芳香石豆蘭,但後來有一次路過,竟發現消失了九成,所以她寫罕見植物時都會隱去明確地點。
植物遭殃,動物也劫數難逃。近日野豬數量增多成為熱話,有政客竟獻計要引入天敵,實在教人哭笑不得,葉曉文認為未必要重新獵殺,漁護署也有許多措施如絕育、野放,與其趕盡殺絕,不如探本溯源,反思野豬增加的原因。她行山時曾看到有人放下廚餘或生果餵野豬、野貓、野狗,此舉不但加劇野豬數目,更變相鼓勵動物接近人類。「好似馬騮,一開始有人餵,現在猖狂到主動搶人的食物,以後野豬也可能會這樣。」她帶導賞時會向公眾解釋,野豬具攻擊性,人和野生動物本來就需要保持距離。
大東原生植物
原刊於《風火山林月刊》第二十七期 2019年1月31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