鍾情雪山的連登佬

鍾情雪山的連登佬

──由龍脊健行到阿爾卑斯式攀登

港人曾燕紅及吳俊霆成功登上珠穆朗瑪峰的新聞曾經鬧得沸沸揚揚,Eric Songbill Wong(黃尚強)事後於LIHKG討論區(又名連登討論區,算是高登討論區的分支)上發佈帖子,題為《我係一個連登爬山佬》。「爬山佬」是謙稱,實質是登山高手,熱愛攀爬海拔幾千米高的雪山兼攝影,作品見於《National Geographic》及其他媒體。與他做訪問,像窺見另一個世界——寧靜又美麗的白色高峰拔地而起,巍峨壯觀。他崇尚阿爾卑斯式(Alpine)登山,講求公平、自主、快速,全程不靠腳夫及其他支援補給,包括氧氣。此刻的他走在阿爾卑斯山脈上,在那個白得透光的世界。

記者:史雷杰、任盈
攝影:史雷杰
(部份相片由受訪者提供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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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ric Songbill Wong(黃尚強)熱愛攀爬海拔幾千米高的雪山兼攝影。

高山攝影師Eric今年27歲,走過30多個國家,多次攀登外國高山,以相機攝下動人心弦的壯麗山景,過去數年間登上尼泊爾島峰(Island Peak,6,189米)、瑞士阿爾卑斯山脈的馬特洪峰(Matterhorn,4,478米)及法國白朗峰(Mont Blanc,4,810米)等雪山。6月末他在Instagram下「戰書」,在下半年會開始雪山之旅,攀登歐洲三大險峰大汝拉峰(Grand Jorasses,4,208米)、艾格峰(Eiger,3,970米)及再次攀上馬特洪峰,當中最難的是一氣呵成完成Eiger-Mönch-Jungfrau Skyline Traverse,之後會到俄羅斯嘗試速攀歐洲最高的厄爾布魯士山(Elbrus,5,642米),再挑戰南美最高峰阿空加瓜山(Aconcagua,6,961米)。記者執筆之時,他剛完成法國齒峰(Dent Du Geant,4,013米)。Eric於不足兩個月間已登上十座逾4,000米的雪山。

他於《National Geographic》的作品下,署名Eric Songbill Wong,Eric Wong是他的英文名字,名中的Songbill卻是從何而來?他笑說那是花名來的,跟朋友看《九品芝麻官》,戲中有隻用發泡膠做的狗,全身僵直,稱為「戚家隻狗喪彪」,他的朋友說:「這隻狗好似你,是一條硬狗,不如你就叫喪彪,反正你也想名字特別點。」他和大家一樣於香港土生土長,見盡繁華的熱鬧都市,但他更喜歡雪山:「自幼於香港長大,城市的壓迫感十分強烈。相反,在雪山中可以享受真正的寧靜,白茫茫的景致讓身心得到解放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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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ric曾登上法國的白朗峰(Mont Blanc)。
  • 香港行山未滿足 始向雪山行

生於斯,長於斯,亦行於斯,攀上幾千米前,他先行香港的山如大嶼山大東山、港島龍脊,「2012年我跟朋友行山,後來覺得滿足不了自己,就去內地或外國行雪山。」他去過雲南的虎跳峽、雨崩,2014年去尼泊爾行EBC Trek (Everest Base Camp為珠峰基地營登山路線,亦是健行路線)。」當時他不常運動,EBC之旅也頗吃力,但仍可完成。同年也試登尼泊爾島峰,但因沒有帶雪梯來跨過巨大冰隙而撤退。2016年他到歐洲學爬阿爾卑斯山,學會阿爾卑斯式攀登(Alpinism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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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ric拍攝的阿瑪達布拉姆峰(Ama Dablam)星空。

解釋阿爾卑斯式攀登前,先談談港人較熟悉的商業登山,兩位於5月登上珠穆朗瑪峰的港人,就是以這種形式上珠峰,又稱喜馬拉亞式登山。這種方式倚靠多人協作,例如有人負責行李搬運,亦有輔助工具如氧氣及上升器,令登山變得容易。與之相對的,是阿爾卑斯式攀登。Eric解說,特點有三:「一、Fast and light;二、自主性;三、公平性。」Fast and light指登山者攀山時輕裝上陣,高速上落。可以有幾快?2016年冬天Eric成功以阿爾卑斯式攀登登上島峰,4小時成功攻頂,「我更破了嚮導紀錄,真是很開心。我小時候是『感冒男童』,體弱多病,但我終於知道原來我可以做到。」他開懷地笑說,這是登山生涯中最難忘的事,他又補充,瑞士登山專家Ueli Steck的紀錄是兩小時。快上快落的背後理念是,在山上逗留時間越短,遇上雪崩、冰崩或其他危險的機會越小,亦越安全。

第二點自主性,登山途中會出現不同突發情況,如雪況、天氣改變,遵守阿爾卑斯式攀登的登山者,會以自己的技術及能力,應付所有山上遇到的挑戰;第三點是公平性,不靠挑夫、藥物及氧氣。此外,阿爾卑斯式攀登可自己一個人上山,又稱Solo,又可用兩至三人小隊行進,但要一起公平地分擔所有難關,互相扶持上去,亦是由此體現公平性。

  • 阿爾卑斯式攀登 態度勝登頂

以上所說是當中的形式及方法,阿爾卑斯式攀登更着重登山者的行為及原則,重點不在能否登頂,而是以甚麼作風嘗試攀登,即使登頂失敗,依然可以是一位值得敬重的登山家。「阿爾卑斯式攀登已成世界主流。」Eric說只得尼泊爾或內地才有挑夫或架設固定繩(Fixed Rope),歐洲不會有。

Eric指,他攀登各地山峰時,也盡量作阿爾卑斯式攀登,但不鼓勵初學者盲目嘗試或遵從,反而應該先認清自己登山的目的,選擇適合且安全的方法。他於這趟雪山之旅都會用這方式行山,部份山峰甚至會Solo。近年大熱日本行山漫畫《孤高之人》的主角,亦是Solo攀山,Eric說不少年輕人看過漫畫後,就於Instagram向他請教:「師兄,其實Solo係點?我都想試吓Solo呀!」他大呼千萬不要貿貿然嘗試,「喂,大佬呀,你一座雪山都未爬過,點玩Solo呀?你又唔識Alpine。」他強調,Solo是很危險的事,而他選擇Solo,是因為與拍擋夾不到時間,而自己亦有經驗,希望挑戰自己,逼自己更快成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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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ric為記者示範使用攀山裝備。

 

  • 高山攝影靠輕裝 留港勤訓練

Eric的Facebook和Instagram中,全是攀爬高山時所拍攝的壯闊景色,他的登山攝影器材卻是少得出奇。到各地登山,他喜歡帶備單鏡反光相機,雖然較重,但更值得信賴,皆因高山上長期低於零度,相機電池消耗得比平常快,單反相機的電池較耐用,亦可減少換電次數。鏡頭方面,他登頂只帶24mm至70mm焦距的標準鏡頭,他認為「進可攻,退可守」,既可以拍攝廣角的宏偉景色,也可紀錄稍遠處又較細小的事物,有時亦會帶備長焦鏡及腳架。登頂過程中,他採用阿爾卑斯式攀登,拍攝裝備亦奉行「Light」的原則,通常只帶相機及更輕便的運動攝錄器材。Eric憶述過往經驗:「攀爬瑞士的馬特洪峰時,嚮導同樣採用Alpine方式,為確保快速安全完成攀登,全程幾乎沒有時間拿起相機拍照。」

高手是如何練成的?記者訪問他的時候,Eric正馬不停蹄為雪山之旅練習。他的訓練可分為三大類,分別為心肺功能、負重訓練及肌肉強度,最後是心理訓練。外國的山並不似香港,登山動輒需要數天或以上,強健心肺功能是必須,他強調要多練習負重行山,平日會練「單M」——即是如M字的兩個山峰,背着登山背囊連走大嶼山的大東山加鳳凰山。訪問當日他把背囊帶來,入面裝滿登山設備,他提一提起介紹:「這是基本攻頂背囊,我不知道多重,可能逾15公斤吧!」其次是肌肉力量,尤其核心肌肉,同樣有助登山者應付負重挑戰,Eric平日亦會到健身室訓練,而登山技巧方面則主要為攀石及攀岩訓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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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ric訪問當日帶來的背囊,裝滿登雪山及平日練習攀岩的裝備,重量與登頂背囊相若,估計逾15公斤。

這陣子在香港的山日夜操練,問Eric最喜愛哪座山?他想了良久,記者換一個問題:那香港的山是用來練習嗎?他毫不猶豫答: 「係呀。」又再苦笑:「香港的山都很辛苦,好熱好濕好曬。」他很怕流汗,爬到冰天雪地更落得自在,「好享受凍的感覺。」而且石屎森林對他而言毫不吸引,他說看得太多城市風景了,他又坦白地說,「香港的山的難度亦滿足不了我,大家說西貢蚺蛇尖北脊很難,我又覺得還好吧!」話鋒一轉,又回到如何練習上,他指飛鵝山、畢架山是練攀岩的好地方,實在十分方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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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ric會在飛鵝山練習攀岩。

雪山環境惡劣,登山者不但要有體能、技術,亦要有足夠心理準備應付挑戰。記者不知道連心理質素都可以練,「我平日會Free dive,潛落泳池底,到快沒有氣才上來。」他亦會與女友做瑜伽,亦會冥想,以訓練自己臨危不亂。上過這麼多次高山,還會怕嗎?「會呀,一定會驚,但要習慣、要克服。」他說在攀岩途中要過懸崖位,驚險程度是「一失手Fall 1,000米,即是Fall一個大帽山。」這時他雖明知有能力攀過,但會面臨極大心理壓力,要有膽量過險位,當下亦會想像一旦失足後,後果會如何。

面對高山,這位年輕人謙卑得很。Eric回想一路以來心態上的改變:「小時候剛接觸行山時,當然很想登頂,都有點英雄主義,現在登山會着重攀登過程,遇上問題時用自己力量解決;登頂只是Bonus。」傳媒報道兩位港人登上珠峰,總是用上「征服」這兩個字,他很反感:「如果你行得多,你不會想征服佢,只會想從中學習,或者在其中得到快樂。你永遠都不會征服到一座雪山。它要令你死,是一件很容易的事,而縱使你死100次、200次,山永遠都在。」

  • 獲雪巴學校取錄 矇眼練攀冰

他曾到尼泊爾的登山訓練學校Khumbu Climbing Center學習,該校專門訓練當地的雪巴人成為登山嚮導,從來不收外地人為學生,但Eric在尼泊爾參與過賑災後,獲破例取錄。課程共14日,包括攀登技術、繩索技巧、高山急救及當地人文等知識,有知識、有實戰,內容既廣泛又艱深。Eric較深刻是學攀冰,「一開始導師給你一對冰斧攀冰,第二次收走你一隻冰斧,第三次收走你所有冰斧,要用手去摸冰,第四次要矇眼攀,但還你一雙冰斧。」他在學校認識到不少雪巴人同學,他形容這個民族「善良、強悍」,他的老師就以45歲之齡,於8,600米上做救援,更拯救了兩個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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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ric曾到尼泊爾的登山訓練學校Khumbu Climbing Center學習。

救人是光榮的事,但救不了又應否受千夫所指?登上珠峰的曾燕紅憶述,在路上沒有拯救一位垂死的人,有批評指她見死不救。Eric回應:「若救了對方,卻確保不了自身安全,又有甚麼意義呢?」高山是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,高山拯救的難度更難以想像,當中沒有對與錯。他笑道:「能救就救,救不了也沒有辦法,或者等其他人救。」記者向他拋了一個假設性問題,若在攻頂途中遇上一個待救的人,你會先登頂還是救人?他哈哈大笑:「我會先救他下去,再上去攻頂。」

  • 登山客能力不足 嚮導更危險

尼泊爾是貧窮的國度,雪山是她寶貴的財產,天時地利人和,推動商業登山在尼泊爾大行其道,Eric在學校更親身接觸在此行業營營役役的雪巴人。論商業登山,他認為有利有弊:先說利,利在大大降低登山門檻,事前登山公司會做好事前準備工作,例如申請登山許可、路線規劃及準備裝備,行程途中又有嚮導帶路兼有腳夫幫忙,「好老實講,我都是因為商業登山才認識登山。」他繼續分析,弊在登山隊的充分照顧,容易令參加者忽視自己的能力及技巧不足,受苦的是帶隊及沿路一直照顧客人的雪巴人,甚至危害到客人及雪巴人的自身安全。他解釋,部份登山公司為求賺錢,表面上要求客人有六、七次登大山經驗,但沒有測試體能,貿貿然讓參加者8,000米的雪山團,惟在商業合同下,雪巴人只能無奈繼續帶隊,並需要加以照顧部份參加者,無疑令意外更易發生。他說雪巴人投訴得最多的,是客人體能及登山技巧不足:「他們說,登珠峰不是一件很難的事,但不讓客人死是一件很難的事。」

Eric指雪山攀登比普通的山難上數倍:「攀登雪山雖然每天只會爬升數百米至一千米,但所需體力是平地上的數倍,更要全程背負裝有二、三十公斤登山裝備的背包。」他建議有興趣攀雪山的初學者,應先訓練體能,加強負荷能力,攀登技術也是重要一環,例如學會攀岩、繩索管理及安全裝置等,香港現時也有不同機構提供相關課程。在雪山的惡劣環境中,所有技巧事先必須充分練習,到時才能及時運用。最後,千萬不能忽略登山計劃的重要性,出發前應對目標有全面了解,例如山峰難度是否合適自己、所需裝備及糧食、中途退出路線,甚至是隊友能力。他建議剛開始接觸雪山,可先行雲南哈巴雪山或四川四姑娘一峰及二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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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ric回想一路以來心態上的改變:「小時候剛接觸行山時,當然很想登頂,都有點英雄主義,現在登山會着重攀登過程,遇上問題時用自己力量解決;登頂只是Bonus。」

每人登山都有各自的原因,不一定要用阿爾卑斯式攀登。無論是初學者或是有豐富經驗的登山人士,不用想着去征服山,反而應在山中學到更多,並在其中尋找快樂。

原刊於《風火山林月刊》第二十二期 2017年7月23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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